新年好
那天带了快餐去敏儿自习的西四,因为考试,教室都锁了,我们就到顶楼去。小空间,墙上爬满涂鸦。看着挺有意思。
“咱俩这样蹲着真像乞丐。要是有人上来,就要面对两个屁股。”我拿了附近一块硬纸板衬在膝下,“咱俩这样,用我妈的话说就是爬天跪地。”单纯的姑娘总是笑。
“给你讲个故事。”
“不听,”敏儿笑着引用了飞飞校内状态里的一句话:“‘故事是讲给自己听的’”。
我却讲起来,敏儿也注意地听着。“不知道哪个年月里,相国家三小姐,有天在楼上看见街上一个乞丐睡觉,有条小蛇从他的眼睛里钻出来,鼻孔里钻进去,嘴巴里钻出来,耳朵里钻进去,就这样玩着。这小姐后来问她爸‘蛇钻三窍是什么?’‘这人会是三品朝臣。’‘蛇钻五窍呢?’‘那就跟爹一样,是宰相,一品大员。’‘蛇钻七窍呢?’‘那是真龙天子。’小姐就记在心里。后来到了她抛绣球选爱人的时候,就把绣球抛给了这乞丐。他爸死活不同意,她死活要跟,两人就断绝了父女关系。小姐和乞丐在一眼寒窑里过活——寒窑就是破窑洞。乞丐其实是个文武双全的人,小姐的二姐夫很嫉妒,想了个办法害他。有一匹别国进贡来的烈马,红鬃烈马,还没人驯服,还咬人吃,二姐夫让乞丐骑上,而且在马尾上系了一串鞭炮点着,这马就一路狂奔,到了西凉夏国,乞丐在那里建功立业,做了驸马。后来,老国王死了他就做了皇帝。三小姐在寒窑等了十八年,天天挖野菜吃,把肚皮都吃绿了。第十八年那年,一个花花公子来调戏,吓得躲进窑里再也没敢出来,就坐死在寒窑里。后来那男人回来找她,她已经成了一堆骨架。”
敏儿凝重起来,有点羞,沉默了。
“这个女的叫王宝钏,男的叫薛平贵。”我又矫情加了评论,“这个王宝钏啊,太不独立,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,有非分之想。”敏儿终于白我一眼,笑笑。
第二天再见说起来,敏儿说“我才不当王宝钏。”“谁让你当啊?”“我可不像王宝钏。”“嘿嘿,某些方面是像的。”
半年前,我辞了四川那令我头疼的教职,来烟台见敏儿。
奇妙,烟台的生活几乎是按我内心所想呈现。刚来时在高中同学的单身宿舍待了二十二天——一向不爱记数字,可是这个数字却记住了。面试了三个跟教育有关的工作,前两个是辅导班,一个大哥一个大姐,我们聊得都不错,尤其那个姐姐,还写诗。第三个算是介于学校和辅导机构之间的一所学校。我不爱闹,这学校就在一个略荒凉的地方——沿海城市也有这样的好地方;我怕人事纷繁,这学校就一个老板两个同事,校长、门房、做饭的阿姨接触又少;我爱一个人住,结果整栋楼就我一个人住;我爱散漫,工作还真挺清闲,就几个老板的亲戚孩儿周末来,嗯,贾雨村教林黛玉,自在;我爱蓝天、阔海、泥土、大雪,这里全有;我爱敏儿,每周都见一两回。
敏儿要强,为考研整得大有心力交瘁的势头,所以我就时不时去抱抱亲亲,看丫的怎么忙。
同事里的男老师被老板辞了,但他有两次打电话约我吃饭,之前他也说“啥时候和你还有你女朋友我们一起做做饭。”那时候他在厨房做点饼招呼我一起吃来着。
和女老师办公室里一坐,也不怎么说话,一坐一整天。学校一直没网,我也就不怎么上去。老板生了个八斤多胖小子,难得之前没见她吃力过。
从心里说,我是不愿课外辅导孩子们的,本来在学校就很累了,周末还要来辅导班。
又有一个老太太,送来一个小伙伴(敏儿语)让我每天晚上辅导作业。官宦人家,不爱学习的孩子。老太太很难过,说着说着就能哭,“张老师你说说,他怎么就是不要强呢?这不完了吗?”我连忙说:“完不了,真的,你想得太那个了。”小伙伴心地挺好的,没有太多压抑的话,不会有任何问题。可是老太太曾送他去过心理辅导机构,这孩子这么大还和妈妈一起睡,缺独立的空间,有一个控制欲强的妈妈,幸或不幸?
每周给家打电话,妈说:“要赶紧考啊,公务员或老师,考成正式的,你看,就稳定了。你这么漂泊能成吗?”
朋友要自己办学,是个高兴事儿,和他在烟台火车站附近聊过,发现有些不对路。
我也想办学的,敏儿曾说:“你那想法根本实现不了。”我知道。我也想写作的,敏儿说:“我觉得你不会是个平凡的人。”我说:“你这是偶像崇拜。”又说:“你有非分之想。”
敏儿自习的西四顶楼涂鸦很多,那天吃完饭我抚着敏儿的头发,读着墙上励志的和抒情的涂鸦,阳光不错。敏儿说,今年很奇怪,雪下得一点不频繁。不频繁,但够,我爱雪,这一段路很幸福。